2015年5月15日 星期五

翻译的艺术—给食物起个中国名字

翻译的艺术—给食物起个中国名字

2014-02-17 10:32  作者:新东方  来源:上海新东方  字号:T|T
摘要:翻译的艺术—给食物起个中国名字。中国人自古骄傲,很重华夏和蛮夷之分。蛮夷有好东西拿来吃喝,也要特别给个称谓。


中国人自古骄傲,很重华夏和蛮夷之分。蛮夷有好东西拿来吃喝,也要特别给个称谓。古代中国人图俭省,习惯这么起名字:西域来的,都给个前缀,叫“胡什么”,比如胡瓜、胡豆、胡萝卜、胡椒、胡桃,那都是西边来的。如果是海外来的呢,就叫“洋什么”,比如洋烟、洋葱、洋芹菜,那就是海外发来中土的。西边是胡,东边是洋,分门别类,各安其所,舒坦啊。

但总这么拿胡洋字样给人安插,也不是很雅驯。中国古人既风雅,又是礼仪之邦,入乡随俗吧。意大利人Matteo Ricci来中国,也不强逼着中国人咬意大利语字样,自定了汉名叫利玛窦。中国人也客气,到清朝就管英国叫英吉利,管美国叫美利坚,都是好字眼儿。

比如说吧,鼻烟这东西,英文叫snuff,清末大家都好闻这玩意,就给起个译名叫“士那夫”,纯是音译。烟草tobacco,在菲律宾种得甚好,中国士大夫听了,按字索音,就译作淡巴菰,也有种说法叫淡巴姑。乍看字眼听读音,会以为是种清新淡雅、适合熬汤的菌类。

万恶的鸦片,乃是opium的音译不提;好玩在鸦片另有个中文名,叫做阿芙蓉,乍听之下,还以为是犯毒瘾的,特别钟爱其气味芳香,定的美名。实际上一琢磨:鸦片在阿拉伯语里读作Afyum,那不就是“阿芙蓉”么?鸦片可恨不假,阿芙蓉这三字因音定字,上好的辞藻,不下于把希腊首都Athens译作雅典。

阿拉伯语的另一个贡献,就是咖啡这词。咖啡,英语写作coffee,读音更接近“柯非”;法语Café,跟汉语里“咖啡”俩字更像些;但其本原,却是阿拉伯语的 قهوة :这玩意读音像是“咖哇”,“植物饮料”。有种传说,称最初这玩意产在埃塞俄比亚咖法省,被羊误吃了,才被人发现云云——这些更像是事后补遗,没法太当正史。但话说从头,“咖啡”俩字,的确比“柯非 ”、“咖哇”好听又好看。

咖啡里头的拿铁,意大利语写作Caffè latte,法语写作Cafe au lait,读作“欧蕾”,其实意大利语latte和法语lait,都是牛奶。这咖啡说白了,大可以叫做“牛奶咖啡”,但稍微想一想:中文读做拿铁,听来范儿十足,是给成年人喝的;嚷一句“伙计来杯牛奶咖啡”,立刻落了下乘,好像拿来哄小孩子的咖啡奶糖。同理意大利语macchiato初义彩绘,一叫成“玛奇朵”,异域风情就出来了,尤其这“玛”字选得,很容易让人觉得玛奇朵是哪个漂亮姑娘姓氏。

意大利有个典故:Ordine dei frati minori cappuccini,中文译作“嘉布虔小兄弟会”,是基督教某支派。这一派人,喜欢穿浅咖啡色袍子。意大利人后来发明了种咖啡,因为是奶泡打就,色彩特殊,很像嘉布虔派的袍子,于是借了cappuccini起名——于是就成了卡布其诺cappuccino。这字眼选得有讲究:你一杯奶泡咖啡,叫个卡布其诺,听着就活泼俏皮;如果译作嘉布虔,“兄弟我请你喝杯嘉布虔兄弟会咖啡”,煮鹤焚琴,大打折扣。

广东和西洋贸易最早,于是造出了许多漂亮的译名。粤语译名,都按粤语读音,不拘形格,比如David Beckham,大陆译作贝克汉姆,广东人译作碧咸。你用普通话念碧咸,念到死都觉得风马牛不相及。但用粤语一念,就觉得音极近。比如把kiwi翻成奇异果,真是神来之笔,意音皆近。milk shake翻成奶昔,就有点一半一半——前一半意译,后一半音译。把salmon翻成三文鱼也是源自粤语,一如sandwich翻成三文治,只是很容易让人疑惑:三文治和三文鱼有没有远亲关系?香港人至今称呼某种水果叫士多啤梨,不知道的会以为很神秘,细一看是草莓,再一想就明白:strawberry,直接音译过来啦。

葡萄牙人拿来做早饭吃的煎蛋omelette,粤语里叫做奄列。把egg tart译作蛋挞,也是粤语创意。在广东茶餐厅,吃到班戟这玩意,第一次见,会以为是班超之戟;看模样,又不太像戟。再一看:是pancake锅摊薄饼的音译,可见广东人译音用字,又险又奇。实际上,因为粤语读音引入甚早,所以至今如布丁(布甸)、奶昔、曲奇、芝士这类西式茶餐惯见词,大家都习以为常,把粤语称谓当作惯用了。甚至日语うどん,被翻成中文乌冬面,其实也是粤语发的端。

但译名界的通行语言,不只粤语一味。清末上海急起直追,语言上也不遑多让。比如,Russian soup俄罗斯汤,被上海话一捏,就成了罗宋汤;广东人不是管omelette叫奄列么?上海人偏要出奇,用吴语念做杏利蛋。欧陆面包toast,广东人叫做多士,上海人就抬杠:就得叫吐司。

有一种美丽的传说,称泰戈尔当年访华,徐志摩负责接待。两位才子一起抽cigar,吞云吐雾。末了泰戈尔问徐志摩,这玩意可有中文译名?徐志摩才情泉涌,答曰:“Cigar之燃灰白如雪,Cigar之烟草卷如茄,就叫雪茄吧!”——故事动人,但稍一查验便可发现,1905年连载完的《官场现形记》里头,早有了“雪茄”字样。而且上海、苏州、无锡、常州这吴语区的人都明白:雪茄俩字,用普通话念,与cigar不甚合衬;但用吴语念,就严丝合缝。徐志摩是浙江人,未必会特意挪到吴语来念这词。所以更可能的是:雪茄这词,出自清末某吴语区译者的手笔,多半不是苏州,就是上海人。

面包夹香肠,英语做hot dog,中文倒没有叫“霍特多格”,而是老实意译,叫做“热狗”。依此推论,cold stone冰淇淋该叫做“冷石”,和热狗还真是一对,但现在官方译名却叫做酷圣石,不免让人替热狗鸣不平:大可以改叫“炽热狗”,听着也威风些。

唐朝的《酉阳杂俎》里头,已经提到过冰与奶制品混一的玩意,叫做“酪饮”。宋朝时,大家也习惯类似东西叫冰酪。但ice cream传入我国,译者就半音半义,来了个“冰淇淋”——其实cream既然跟奶油搭界,干嘛不直接翻成“冰奶油”,或者古典些,直接叫“冰酪”呢?大概还是觉得“冰淇淋”更机灵好听吧。同理,Dairy Queen,直译该叫“奶品皇后”,但这一听,好像是要喂小孩子似的,一股子保姆感觉;官方译名“冰雪皇后”,立刻就冷艳清新,活泼动人起来。

19世纪,有福建华人,给英国首相厄尔·格雷二世伯爵献茶。后来这茶——说穿了就是红茶加香柠檬油——借了格雷首相的名讳成了名,英国都知道这东方风味的“厄尔·格雷茶”。问题是译作中文时,却完全翻转,叫做伯爵茶。为什么呢?大概厄尔·格雷名字太长,不好记;首相茶听上去又太老气横秋:几位夫人喝下午茶,一张嘴“来喝杯首相茶”,感觉格外拘束,大家都老了十七八岁;还是伯爵茶,又雍容,又尊贵。

法国有名的香槟酒及取产区香槟,原词是Champagne。这词本身,其实没啥深文奥义。法语里,田地是Champ,乡下人是campagne,所以Champagne,按法语套路,是往“田乡下”语境走的。实际上,17世纪,法国有位宫廷画家,就叫做Jean Baptiste de Champaigne,通译让·巴普蒂斯特·德·尚佩涅。如果按音译,champagne该译做“尚巴涅”,那酒也就叫做“尚巴涅酒”,就不那么好听了。稍微想像下:生意成了,大家庆祝,“来来,来杯尚巴涅酒!”感觉总是哪哪不对;“某某F1车手得到了该站冠军,在领奖台上狂洒尚巴涅”,字眼一点都不好看。但把这地方及其酒,翻成了“香槟”,立刻意思味道,全出来了,完美的营销。比起可口可乐、雪碧这样的漂亮译名,还要胜出一筹。

话说,古往今来,最曲折微妙的翻译,大概是这玩意:

葡萄牙人爱吃鱼,又信天主教。每逢大斋期,禁吃肉了,就来吃鱼。葡萄牙人的料理法很有名:拿奶油面糊,裹好了水果或海鲜,炸了吃,鱼亦然。这么吃鱼,又不破戒,又中 吃,真是两全其美。这种鱼吃法,就叫做ad tempora quadragesima——这吃法的意思:“守大斋期”。
16世纪,葡萄牙传教士去了日本,带去了火绳枪、钢琴、地球仪、基督教和“守大斋期”。日本人管欧洲外来者叫南蛮,管火绳枪叫铁炮,管基督徒Christians叫切支丹,最后,看中了这个“大斋期”。这玩意读音不是tempura么,好,就叫天妇罗吧。

日本人爱出天妇罗,却也难怪:古代人本就缺高热量,天妇罗是麦粉蛋汁混合了,裹好鱼肉或蔬菜炸了吃——如今考究些的面包糠蛋汁炸虾,是现代改良版本了——炸了吃,有油水,适口足胃,有益身心。德川家康当年未开幕府时,年少艰辛,中年跌宕,枪林弹雨下讨生活,在织田信长、丰臣秀吉两位枭雄门下等机会。好在他懂医术,善自保重,等花甲之年,一举夺了日本天下,开了德川幕府;又熬到七十五岁,在大阪夏之阵取胜,真正控制了全日本。到此地步,本来该安享晚年吧,忽然胃就出问题了,未几逝世,医官说:都怪将军大人一时贪欢,天妇罗吃多了——你看,天下在望,忍不住放纵一下嘴巴,倒了多大的霉。后来江户大奥,就严禁吃天妇罗。一说是以家康为戒,当然更靠谱的说法是:怕油炸着火,把房子都烧了。

好玩的是,天妇罗此后又被日本人带到台湾,再引到大陆。台湾人呼之为“甜不辣”。食物口味都会被本土化,甜不辣在台湾,被做得越来越像日本关西的萨摩扬,失了不少关东天妇罗的气势;还真有些作坊,特意给甜不辣抹几遍甜辣酱,以符合“甜不辣”这三个汉字意思的。至于你去考究,说甜不辣这词,本源是天妇罗,追根溯源是葡萄牙语的tempura,理该是油炸虾,想必一时也没人敢信:甜不辣这三个字,看着那么顺理成章,听着就是汉语,怎么能打葡萄牙来呢?

类似的故事,还有一则,只没那么复杂。老北京清真馆,有道菜叫“它似蜜”。唐鲁孙先生说,这玩意正牌儿做法是滑溜羊里脊丝。可是现在你找地方做这菜,还有些刻意做甜,大概觉得,让羊里脊甜,才能够“似蜜”,还有附会成慈禧命名之类。其实“它似蜜”和萨其马、勒特条这些满族小吃似的,全是外族话音译过来的。只是年深岁久,冷不丁一听,“甜不辣”、“它似蜜”,还真以为是汉语里本身就有的词儿、土生土长的食物。

给外来食物起名字,最常见的,是起得特别洋气,如此可以大抬价格——比如牛奶咖啡,一听就卖不出价;音译成拿铁或欧蕾,就忽然白领起来。但更狡猾的法子,就是让你丝毫不突兀,润物无声,融入你生活,潜伏到你有一天一愣神,“什么,这玩意是外国来的?”比如吧,土豆又叫洋芋,地瓜又叫番薯。大家听惯,不觉什么,但细想来,洋者洋人也,番者番邦也——这俩货还真像洋芹洋烟、胡桃胡瓜一样,是外国来的。然而本土化得实在太好,以至于现在如果有男生对女孩子说:“我给你备俩外国菜……一个烤地瓜,一个胡萝卜炒土豆丝,怎么样?”不挨耳光才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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