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82至1984年,香港中文大學翻譯中心有些餘款可以請校外學者幫忙,宋淇先生推薦來全職幫忙的是散文家思果先生(蔡濯堂,1918-2004)。思果先生每天來上班,很多機會碰面,所以交往甚多,因此我後來在台灣發過他一批稿件,也安排過他在台灣出書。思果先生為人很嚴肅、很客氣,不時強調自己欠缺正規的學院訓練而我是留洋博士,所以很多地方足為他的老師,這絕對是他自謙之詞;他時常提出一些問題,說因為我是洋博士,所以要替他解答。他經常很認真的說話、很嚴肅的表達,我聽起來倒覺得是冷幽默,時常會捧腹大笑;他有很多非常認真的言論,在余光中先生府上會被余先生作為笑話,重新包裝再說,令大家繼續回味。思果先生是很虔誠的教友,時常提到世間很多引誘,魔鬼撒旦經常以不同的形式、實體來令世人犯罪,所以除了每早望彌撒,每晚祈禱,日常生活和行為都得十分注意,尤其是女人,因為原罪(original sin)源自上帝造人後的夏娃,所以出生就得受洗,洗後還得常上教堂,都是女性闖的禍。他提到很多個人生活習慣,包括與女性見面要打開大門,雖然他的辦公室門側是兩扇玻璃;而萬一夢到陌生女性就得唸玫瑰經,有歪念要告解。他非常認真,但我視為妙語;不過,今天這種觀點會被政治正確的社會人士視為歧視女性也未可知。
思果先生非常謙虛,甚至有點過度。但有一件事他絕對引以為傲,那就是每天運動。除了伏地挺身和八段錦的例課,天氣良好定必跑步,可說除了望彌撒,這是他最虔敬熱衷的。他也樂於敦促朋友運動,退休後曾來一長信,介紹一套簡易八段錦招式,詳細說明外,怕我不明白,還繪人形動作圖。後來我去電答謝,再向我解說「運動相連論」:八段錦活筋骨,但練書法有益腰、肩、手,而唱京劇是提氣練氣;這當然是他自己數十年生活習慣和愛好貫穿融會所得。後二者我只有欣賞的份,但八段錦始終也沒練成,真是辜負他一番心血。
思果先生早年的文筆文白夾雜,但1980年代卻強調散文要盡量用白話,比較接近我手寫我口的信條,因此後來的散文風格大變,評價上也見仁見智。他何以作這樣藝術上的抉擇,我跟他討論過兩次,但始終不明白;我覺得梁實秋先生、余光中先生等的文白夾雜並不會對文章構成傷害,白話化的考慮是什麼呢?他說過一些,但我不是很理解,但因為年齡、輩份的差別,我只是聆聽,沒有嘗試說服或交流。他退休之後隱居在美國北卡羅理納州,我在美國教書時經常跟他通電話。他晚年投入英國小說家狄更斯名作《大衛.考勃菲爾》的全譯,他說以前的譯本全都有問題,對維多利亞時期的風俗習慣多有誤譯,文字沙石也多,他覺得這是狄更斯的代表作,也是他個人很喜歡的作品,最後幾經艱辛,在台北聯經出版公司刊行這大部頭的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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